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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百四十九 ◎人事部九十

 

  ○权谋中

  《续汉书》曰:铜马所过虏掠,王俊言於上曰:"宜舍轻兵出贼前,使百姓各坚壁,以绝其食,可不战而殄也。"上然之,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;视民保壁者,敕令固守;散在野者,因掠取之。贼至,无所得,遂散败。及军还,上谓俊曰:"困此虏者,将军策也。"

  又曰:廉范为云中太守。会匈奴大入塞,范自率士卒拒之。虏众盛,不敌。令军士各交缚两炬,三头燃火,虏见火多,谓汉兵将至,待旦将退,范乃命军中蓐食,晨往赴之,斩首数千级。虏自此不敢复向云中。

  又曰: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,乃使虞诩为朝歌长。故旧皆吊诩曰:"得朝歌何衰!"诩笑曰:"志不求易,事不避难,臣之职也。不遇盘根错节,何以别利器乎?"始到,谒河内太守马陵。棱勉之曰:"儒者谋谟庙堂,反在朝歌耶?"诩曰:"初除之日,大夫皆吊。"及到官,设令三科以募求壮士,自掾吏以下各举所知,其攻劫者为上,而不事家业者为下。收得百馀人,诩为之飨会,悉贷其罪,使入贼中,诱令劫掠,乃伏兵以待之,遂杀贼百人。又潜遣贫民得缝者,佣作贼衣,以采綖缝其裙为识,有出市卖者,吏辄禽之。贼由是骇散,咸称神明。迁武都太守。及还,羌率数千,遮诩於陈仓,诩即停军不进,而上书请兵,须到当发。羌闻之,乃分钞傍县,诩因其兵散,日夜进行百余里。令吏士各作两灶,日增倍之,羌不敢逼。或问曰:"孙膑减灶而君增之。兵法曰:日行不可过三十里,而今日行二百,何也?"诩曰:"虏众多,吾兵少。徐则易为所及,速则彼不测。虏见灶增,必谓郡兵来迎。行速必惮追我。孙膑见弱,吾今示强,势有不同故也。"

  《魏志》曰:荀彧,字文若,颍川人,淑之孙也。举孝廉,迁亢父令。以董卓之乱,弃官归太祖。太祖悦曰:"吾子房也。"以为司马,时年二十九。后太祖破黄巾,汉献帝自河东还洛阳。彧劝太祖曰:"晋文纳周襄王而诸侯愿从,汉高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。自天子蒙尘,将军首唱义兵,虽御难于外,心无不在王室。今鸾驾旋轸,东京榛芜,义士有存本之思,兆人怀感旧之哀。诚因此时,奉主上以从民望,大顺也。秉至公以服天下,大略也。仗弘毅以致英俊,大德也。四方虽有逆节,其何能为?"太祖从之,遂迎天子都许,进彧为尚书令。及袁绍兼河北,天下畏其强。与太祖书,极悖慢。太祖以书示彧,曰:"将诛不义,而力不敌,如何?"彧曰:"古之成败者,诚有其才,虽弱必强,苟非其人,其强易弱,刘、项存亡,足以观之。"太祖卒破绍於官渡,如彧所策。

  又曰:荀攸,字公达,彧从子也。太祖遗攸书曰:"方今天下大乱,知者劳心之时也。"遂徵,入为尚书。操谓锺繇曰:"公达,非常人也,吾得之与计事,天下何忧哉!"以为军师。征吕布,至下邳,攻之不拔,太祖欲还。攸曰:"布勇而无谋,不可解。"遂生擒布。太祖又与袁绍相拒於官渡,攸劝击绍将淳于琼运粮,遂破绍。魏国初建,为尚书令。太祖谓文帝曰:"公达,人之师表,汝宜尽礼敬之。"

  又曰:袁尚攻兄谭於平原,留别驾审配守邺,为曹公所围。尚闻邺急,弃而救之,求人入城计会事,主簿李孚请行。时围甚急,尚曰:"何办?"缵曰:"多人不可,三骑足矣。"尚遣之。孀伞温信者,得三人,各给骏马,不示其谋,令释戎器,着平常冠,秉问事杖,投暮直抵邺城下。自称曹公巡历,围垒所过,失候者辄捶之。自东西正出曹公营,当城门,复怒守围者收缚之。因直入城下,配以缒引之,孚与配相见。既事了,外围益急,孚因谓配曰:"城中穀少,无用老弱,不如驱出省穀也。"配乃夜简得一千人,皆令持白幡、秉脂烛,从三门而出,请降。孚将所来骑随降人而出。时守围吏闻城中悉降,火光照曜,但共观降,不复视围。孚从北门突围而归,报命於袁尚。明旦曹公闻孚已出,拊掌大笑,邺郡竟为曹公所取。袁尚奔於辽东。

  又曰:郭嘉,字奉孝,颍川人。诣太祖,太祖与论天下事,曰:"使孤成大业,必此人也。"太祖用其计,先击吕布,擒之。太祖与袁绍相持於官渡,孙策北袭,楚众并惧。嘉料曰:"策轻而无备,虽有百万之众,无异独行於中原也。以吾观之,必死於匹夫之手。"策临欲济江,果为许贡客所杀。后太祖又用其计,密袭卢龙塞,大破单于。

  又曰:邓艾,字士载,义阳人。少孤贫,每见高山大泽,辄指画军营处所,时人笑焉。因计吏上见司马宣王,宣王奇之,辟为掾。景玄四年秋,诏诸军征蜀,艾授大将军节度。锺会攻剑阁不下,艾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,凿山通道。艾以毡自裹,推转而下。进至江由,遂入成都,降刘禅。

  《蜀志》曰:庞统,字士玄,襄阳人。守耒阳令,在县不治,免官。吴鲁肃遗先主书曰:"士玄非百里之才,使处治中、别驾,始展骥足耳。"先主以为治中从事,亲侍亚亮,为军师中郎将,亮留镇荆州,统随入蜀。刘璋与先主会,统曰:"因此会执之,则无用兵之劳。"先主曰:"初入地,恩信未着,不可也。"统复说以三计,先主用中计,向成都,所过辄克。进围雒,率众攻城,为流矢中,卒。

  又曰:法正,字孝直,扶风人。建安初,天下乱,入蜀依刘璋,别驾张松与正书,度璋不足成事,因劝璋结先主。乃遣正往,及还,谓松曰:"雄略密谋,可共戴奉之。"璋复使正迎先主,先主定蜀,以正为蜀郡守,外统都畿,内为谋主。正说曰:"曹公留夏侯渊、张郃屯汉中,渊等才略不胜国之帅,今举众讨必克。"先主乃率诸将兵讨汉中。渊将兵来争其地,正曰:"可击矣。"先主命黄忠乘高攻之,渊等授首。曹公闻正策,曰:"吾故知玄德不办此,必为人教。"先主立为汉中王,以正为尚书令。

  《吴志》曰:太史慈,字子义,东莱人。避乱至辽东,北海相孔融闻而奇之,数遣饷馈其母。融以黄巾寇暴,出屯都昌,为贼管彦所围。慈归,其母曰:"汝与孔北海未尝相识,汝去后,赡恤过於故旧,今被围,汝宜赴之。"慈单步至都昌。夜因伺壳间得入见融。融欲告急平原相刘备,城中人无由得出,慈请行,融难慈。慈曰:"昔府君倾意老母,母感遇,遣慈赴急。今众人言不可,岂府君优顾之义,老母遣慈意耶?"慈晨出,下鞭直突围驰去,射杀数人,应弦而倒,无敢追者。到平原说备,备敛容曰:"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耶?"即遣兵三千随慈。击贼遂退。

  又曰:黄盖,字公覆,零陵人。随周瑜拒曹公於赤壁,盖白瑜曰:"今寇众我寡,难为持久,可烧而走也。"乃取斗船数十艘,实以薪草,膏灌其中,裹以帷幕,上建牙旗。先书报曹公,期以欲降。引次俱前,盖令诸船同时发火。时风盛猛,延烧岸上营,烟焰张天,烧溺死者甚众。曹公乃败。

  《晋书》曰:马隆,字孝兴,东平人。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计,为虏所没,河西断绝。上临朝叹曰:"谁能为我讨此虏?"朝臣莫对。隆曰:"陛下若能任臣,臣能平之。"帝遂许隆募勇士三千五百人而行。或奇谋间发,或夹道垒磁石,贼负铁铠,卒行不得。隆卒悉被犀甲,无所留碍,贼以为神。转战千里,凉州遂平。诏假节西平太守。

  又曰:明帝大宁玄年,王敦反,屯兵济阴。帝微服行其营垒,既而驰去。敦方昼寝,梦日环其营,惊起曰:"必是鲜卑黄须奴来也。"使骑切遽而追之,帝亦驰去,马有遗粪辄以冷水沃之。时逆旅有卖饭媪,帝以七宝鞭与之。俄而追者至,讯媪,媪云:"去已远矣。"因以鞭示之。傅示迟留,又见马粪冷,信已远矣而止,帝遂得免。

  又曰:伪赵张宾,字孟孙,赵郡中山人。石勒初为刘玄海授辅汉将军。宾谓所亲曰:"吾历观诸将多矣,独胡将军可以共成大事。"乃提剑军门,大呼请见勒。勒初未可也,渐见进重,引为谋主,机不虚发,算无遗策,成勒之事,皆宾之计,勒常叹曰:"吾每临大事,吾意未了,右侯已了。"及卒,勒亲临哭之恸,顾谓左右曰:"天不欲吾成事,何夺右侯之早也!"

  又曰:伪燕慕容垂欲兴师讨慕容永长子。议曰:"顷年士卒疲於行阵,居人不暇耕织,疮痍满身,哭泣盈路,且抚士安人以待时,长子不足忧也。"慕容德曰:"不然。昔光武驰苏茂之难,不顾百官之疲,夫岂不仁,机急故也。兵法有不得已而用之。方今海内版荡,人百其心,急之则得其用,缓之各怀所思。可因其劳而成其逸,何得缓之?"垂笑曰:"卿言当矣。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。"行其谋而灭永。

  又曰:杜预以太康玄年正月陈兵江陵,遣参军樊显、尹林、邓圭、襄阳太守周奇等率肿森江西上,授以节度。旬日之间,累克城邑,皆如预策焉。

  又曰:杜预陈兵江陵,遣周旨、伍巢等率奇兵八百,泛舟夜渡,以袭乐乡。多张旗帜,起火巴山,出于要害之地,以夺贼心。吴都督孙歆震恐,与伍延书曰:"北来诸军,乃飞渡江也。"

  《后周书》曰:武帝保定玄年,汾晋之北,离石之南,悉是羌胡,而地居齐境,抄掠我东鄙,朝廷患之。韦孝宽乃於要害,欲置大城以扼其吭。兴役十万,甲士百人,遣姚岳监之。岳有难色,谓孝宽曰:"国家每於境外筑城,未尝不动大众。今深入胡境,密迩齐师,以兵百骑,何以御役?"孝宽曰:"事有万途,毙耷一势,君但受成规,无所忧也。计筑此城,十日即毕。今齐君徵兵,三日方集;谋议之间,自稽三日;计其军行,二日不到。我之城隍办矣。"乃令筑之。齐人果如期而至界首,疑有伏军,不敢进迫。其夕岳令缘汾傍山,处处举火。齐人谓有大军,因示自固,犹豫之间,土功已毕,齐师乃退。

  《隋书》曰:上尝问高颎取陈之策,颎曰:"江北地寒,田收差晚,江南土热,水田早熟。量彼收获之际,徵士马,声言掩袭。彼必屯兵御守,足得废其农时。彼既聚兵,我便解甲,再三若此,贼以为常。后更集兵,彼必不信,犹豫之顷,我乃济师,登陆而战,兵气益倍。又江南土薄,舍多竹茅,所有储积,皆非地窖。密遣行人,因风纵火,待彼修立,复更烧之。不出数年,自可财力俱尽。"上行其策,由是陈人益弊。

  又曰:樊子盖与宇文述陪宴积翠亭,帝亲以金杯属子盖酒,曰:"良算嘉谋,侯公后动,即以此杯赐公,用为永年之瑞。"并绮罗百匹。

  《唐书》曰:刘武周战于度索原,军败,贼徒进逼河东。江夏王道宗时年十七,从太宗率众拒之。太宗登玉璧城望贼,顾谓道宗曰:"贼恃众来邀我战,汝谓如何?"对曰:"群贼乘胜,其锋不可当,易以计屈,难与力竞。今深壁高垒,以挫其锋,乌合之徒,莫能持久,粮运致竭,自当离散,可不战而擒。"太宗曰:"汝意暗与我合。"后贼果食尽夜遁,追及介州,一战灭之。

  又曰:张守珪为瓜州刺史,领馀众修筑州城。板揲裁立,贼又暴至城下,城中人相顾失色,虽相率登陴,略无守卫之意。守珪曰:"彼众我寡,又疮痍之后,不可以矢石相持,须以权道制之也。"乃於城上置酒作乐,以会将士。贼徒疑城中有备,竟不敢攻城而退。

  又曰:裴行俭行至朔州,知萧嗣业以运粮被掠,兵多馁死,遂诈为粮车三百乘,每车伏壮士五人,各赍陌刀、劲弩,以羸兵数百人援车,兼伏精兵,令居险以待之。贼果大下,羸兵弃车散走。贼驱车就泉井,解鞍牧马,方拟取粮,车中壮士齐发,伏兵亦至,杀获殆尽,馀众奔溃。自是续遣粮车,无敢近之者。军至单于之北,际晚下营,壕堑方周,遽令移就崇冈。将士皆以士众方就安堵,不可劳扰,行俭不从,更促之。比夜,风雨暴至,前设营所水深丈馀,将吏莫不叹服。

  又曰:裴行俭前后杀虏不可胜数。伪可汗泥塾匐为其下所杀,以其首来降;又擒其大首领奉职而还,馀党走依粮山。行俭既回,阿史那佛念又伪称可汗,与温傅合势鸠集馀众。明年,行俭复总诸军讨之,顿军於代州之陉口,纵反间说佛念与温傅,令相猜贰。佛念恐惧,密送降款,仍请自效。行俭不泄其事,而密表以闻。数日,有烟涨天而至,斥侯惶惑来白,行俭召三军谓曰:"此是佛念执温傅来降,非他。然受降如受敌,但须严备。"更遣单使迎前劳之。少间,佛念果率其属缚温傅军门请罪,尽平突厥馀党。高宗大悦,遣户部尚书崔知悌赴军劳之。

  又曰:裴行俭至西州,人吏郊迎,行俭召其豪杰子弟千馀人随己而西。乃扬言绐其下曰:"今正炎蒸,热坂难冒;凉秋之后,方可渐行。"都支觇知之,遂不设备。行俭乃召四镇诸番酋长豪杰谓曰:"忆昔此游,未尝厌倦,虽还京辇,无时暂忘。今因是行,欲寻旧赏,谁能从吾猎也。"是时,番酋子弟投募者仅万人。行俭假为畋猎,教试部伍,数日,遂倍道而进。去都支部落十馀里,先遣都支所亲问其安否,外示闲暇,似非讨袭,续又使人趣召相见。都支先与遮匐通谋,秋中拟拒汉使,卒闻军到,计无所出,自率儿侄首领等五百馀骑就营来谒,遂擒之。是日,傅其契箭,诸部酋长悉来请命,并执送碎叶城。简其精骑,轻赍晓夜前进,将虏遮匐。途中果获都支还使,与遮匐使同来。行俭释遮匐行人,令先往晓喻其主,兼述都支已擒,遮匐寻复来降。于是将吏已下立碑於碎叶城以纪其功,擒都支、遮匐而还。高宗廷劳之曰:"比以西服未宁,遣卿总兵讨逐,孤军深入,经途万里。卿权略有闻,诚节夙著,兵不血刃,而凶党殄灭。伐叛柔服,深副朕委。"寻又赐宴,谓行俭曰:"卿文武兼资,今故授卿二职。"即日拜礼部尚书,兼检校右卫大将军。

  《周书》曰:容容熙熙,皆为利谋;熙熙攘攘,皆为利往。

  《九州春秋》曰:庞士元说刘备曰:"荆州荒残,人物殚尽,东有吴孙,北有曹氏,鼎足之势,难以得志。益州国富民强,户口百万,四郡兵马,所出毕具,宝货无求於外,今可权借以定大事。"备曰:"今指与吾为水火者,曹操也。操以急,吾以宽,与反,事乃可成耳。今以小国而失信义於天下,吾所不足取也。"士玄曰:"权变之时,固非一道所能定也。兼弱攻昧,五伯定事,逆取顺守,报之以义,事定之后,封以大国,何负於信?今日不取,终为人制耳。"备后遂行。

  《太平御览》 宋·李昉

 

卷四百五十 ◎人事部九十一

 

  ○权谋下

  《尚书大传》曰:周公先谋於同姓。同姓从,然后谋於朋友。朋友从,然后谋於天下。天下从,然后加之蓍龟。是以君子圣人谋义,不谋不义,故谋必成。卜义,不卜不义,故卜必吉。以义击不义,故战必胜。是以君子圣人,谋则成,战则胜。

  《战国策》曰:秦攻赵于长平,大破之而归,因使人索六城於赵而讲。计未定,娄缓新从秦来,赵王与缓计曰:"与秦地,何如勿与?"缓曰:"此非臣所知也。"王曰:"虽然,试言之。"缓曰:"缓新从秦来,言勿与,则非计也;言与之,则恐以臣之为秦也。故不敢对。使臣得为王计焉,不如与之。"王曰:"诺。"虞卿见王,王以缓言告之。虞卿曰:"秦索六城於王,王以五城以赂齐,齐秦深雠也,得王五城,并力西击秦,是王一举结三国之亲,而与秦易道也!"赵王曰:"善。"因发虞卿东见齐王,与之谋秦。娄缓闻之,逃去。

  又曰:楚围雍氏五月。韩令使者求救於秦,冠盖相望,秦师不下殽。韩令尚靳使秦,谓王曰:"韩之於秦也,居为隐蔽,出为雁行,今韩已病矣,秦师不下殽。臣闻之:唇亡者其齿寒。愿大王熟计之。"太后乃谓尚子曰:"妾事先王,先王以其体加妾之身,妾困弗支也。尽置其身,妾不重,何也?以其少有利焉。今救韩,日费千金,独不可使妾少有利耶!"尚靳归报王,王遣张翠。张翠称病,日行一县。张翠至,甘茂曰:"韩急矣,先生病而来!"张翠曰:"韩未急也。"甘茂曰:"韩之急缓人莫弗知。今先生言不急,可乎?"翠曰:"韩急则折而入楚矣,臣安敢来?"甘茂曰:"先生勿复言也!"乃入,言於王曰:"公叔且以国南合於楚。韩、楚为一,魏氏不敢不听,是楚以三国谋秦也。如此,则伐秦之形成矣!不识坐而待伐,孰与伐人之利?"秦王曰:"善。"果下师於殽以救韩。

  又曰:中山阴姬与江姬争为后,司马喜请见阴姬公,为画计。公稽首曰:"诚如君言。"喜即奉书诣中山王,曰:"臣闻赵强,即中山弱,臣能弱赵而强中山。"中山王悦而见之,喜曰:"臣愿乞之赵,观其地形险阻,人民贫富,君臣贤不肖,商榷为资,未可豫陈也。"乃见赵王,曰:"臣闻赵,天下善为音容,佳丽之所出也。今来,至境,入都邑,人民谣俗,容貌颜色,殊无佳丽好美者!以臣所见多矣,周流无所不至,未尝见人如中山阴姬者。不知者将以为神,其容貌颜色,过绝人矣。若乃其眉、准頞、权衡、犀角、偃月,彼乃帝王之后,非诸侯之姬。"赵王大悦,曰:"吾愿请之,何如?"对曰:"非臣所敢议。愿王无泄。"喜归报中山君,曰:"赵王非贤王也,不好道德,而好声色;不好仁义,而好勇力。闻其乃欲请阴姬。"中山君作色不悦,喜曰:"赵,强国也,请之必矣。王不与之,即社稷危;与之,即为诸侯笑。王立为后,以绝赵王意,可也。"遂立为后,赵王亦无请也。

  又曰:秦王使人之楚,楚王贤之,恐其为楚用以危秦也。昭子曰:"以王之德与王之贤因以遗之,楚王必为有外心去楚矣。"从其计,果如其言。

  又曰:安陵缠以颜色美壮得幸於楚恭王,江乙往见。安陵缠曰:"子之先人,岂有矢石之功於王乎?"曰:"无有。"江乙曰:"子之身,岂亦有乎?"曰:"无有。"江乙曰:"子之贵何以至於此乎?"曰:"仆不知所以。"江乙曰:"吾闻之,以财事人者财尽而交疏,以色事人者华落而爱衰,今子之华有时而落,子何以长幸无解於王乎?"安陵缠曰:"臣年少愚陋,愿委质於先王。"江乙曰:"独从为殉可耳!"安陵缠曰:"敬闻命矣。"江乙去,居期年,逢安陵缠,谓曰:"前谕子者,通之於王乎?"曰:"未可也。"居期年,江乙复见安陵缠,曰:"子岂谕王乎?"安陵缠曰:"臣未得王之间也。"江乙曰:"子出与王同车,入与王同坐,居三年,言未得王之间,子以吾之说未可耳。"不悦而去。其年,共王猎江渚之野,野火之起若云霓,虎狼之嗥若雷霆。有狂兕从南方来,正触王左骖,王举旌旄而使善射者射之,一发,兕死车下,王大喜,拊手而笑,顾谓安陵缠曰:"吾万岁之后,子将谁与此乐乎?"安陵缠乃逡巡而却,泣下沾衿,曰:"万岁之后,臣将从为殉,安知乐此谁?"于是共王乃封安陵缠於车下三百户。故曰江乙善谋,安陵缠知时也。

  又曰:知伯欲袭卫,故遗之乘马,先之一璧。卫君大悦,酌酒,诸大夫皆喜,南文子独不喜,有忧色,卫君曰:"大国礼寡人,寡人故酌诸大夫酒。诸大夫皆喜,而子独不喜,有忧色者何也?"南文子曰:"无方之礼,无功之赏,祸之先也。我未有往,彼有以来,是忧也。"於是卫君乃修梁拟而建边城。知伯闻卫兵在境上,乃还。

  又曰:知伯欲袭卫,乃佯亡其太子颜,使奔卫。南文子曰:"太子颜之为其君子也,甚爱,非有大罪也,而亡之有故。然人亡而不受,不祥。"使吏逆之,曰:"车过五乘,慎勿内也!"知伯闻之,乃止。

  又曰:赵简子使人以明白之乘六,先以一璧为遗於卫。卫叔文子曰:"先不意可以生,故以小之,所以事大也。今我未以往,而简子先以来,必有故。"於是斩林除园聚敛蓄积而后遣使者。简子曰:"吾举也,为不可知也;今既已知之矣,乃辍围卫也。"

  又曰:郑桓公将欲袭郐,先问郐之辩知果敢之士,书其名姓,择郐之良臣而与之,为官爵之名而书之,因为设坛於门外而埋之,衅之以豭,若盟状。郐君以为内难也,尽杀其臣。桓公因袭之,遂取郐。

  又曰:郑桓公东会封於郑,暮舍於宋东之逆旅。逆旅之叟从外来,曰:"客将焉之?"曰:"会封为郑。"逆旅之叟曰:"吾闻之,时难得而易失,今客之寝安,殆非封也。"郑桓公授辔自驾,其仆接御而载之,行十日十夜而至。至,釐何与之争封。故以郑桓公之贤,微旅之叟,以几不会封也。

  又曰:赵简子使成何、涉他与卫灵公盟於专泽,灵公未喋盟,成何、涉他捘灵公之手而撙之。灵公怒,欲反赵,王孙商曰:"君欲反赵,不如与百姓同恶之。"公曰:"若何?"对曰:"请命臣令於国曰:"有姑姊女者,家一人质於赵,百姓必怨君,因反之矣。"君曰:"善。"乃令之,三日遂徵之,五日而令毕,国人巷哭。君乃召国大夫而谋曰:"赵为无道,反之可乎?"大夫皆曰:"可。"乃出西门,闭东门,赵氏闻之,缚涉他而斩之,以谢於卫;成何走燕。子贡曰:"王孙商可谓善谋矣!憎人而能害之,有患而能处之,欲用民而能附之,一举而三物具至,可谓善谋矣。"

  又曰:吴阖闾夫人姜氏,齐景公以其子妻阖闾,送诸郊,泣曰:"余死不汝见矣。"高楚子曰:"齐负海而县山,纵不能全收天下,谁干我君?爱则勿行。"公曰:"余有齐国之固,不能以令诸侯,又不能听是生乱也。寡人闻之,不能令则莫若从。且夫吴蜂虿,然不弃毒於人,则不静,余恐弃毒於我也。"遂遣之。

  又曰:晋文公与荆人战於城濮,君问於咎犯,咎犯对曰:"服义之君,不足於信;服战之君,不足於诈。君慎之诈而已矣。"君问於雍季,对曰:"焚林而畋,得兽虽多,而明年无复也。乾泽而渔,得鱼虽多,而明年无复也。诈犹可以偷利,而无报。"遂与荆军战,大败之,乃赏先雍季而后咎犯。侍者曰:"城濮之战,咎犯之谋也。"君曰:"雍季之言,百世之谋也;咎犯之言,一时之权也。寡人既已行之矣。"

  又曰:知伯围晋阳,絺疵谓知伯曰:"韩魏之君必反矣。"知伯曰:"何以知之?"对曰:"夫胜赵而三分其地,今城未没者三板,臼灶生蛙,人马相食,城降有日矣。而韩魏之君无喜志而有忧色,是非反何也?"明日,知伯谓韩魏之君曰:"疵言君之反也。"韩魏之君曰:"必胜赵而三分其地,今城将胜矣,二家虽愚,不弃美利而佩约为难不可成之事,其势可见也,是疵必为赵说君,且使君疑二主之心,而不解於攻赵也。今君听谗臣之言,而离二主之交,为君惜之。"知伯出,欲杀絺疵,絺疵逃,韩魏之君果反。

  又曰:白圭之中山,中山欲留之,固辞而去。又之齐,齐王亦欲留之,又辞去。人问其辞,白圭曰:"二国将亡矣,所学者国有五尽,故莫之必忠则言尽矣,莫之必誉则名尽矣,莫之必爱则亲尽矣,行者无粮、居者无食则财尽矣,不能用人、又不能自用则功尽矣。国有此五者,无辜必亡。中山与齐皆当此,若使中山之与齐也,闻五尽而更之,则必不亡也。其患在不闻也,虽闻又不信也。然则人主之务,在乎善听而已矣。"

  又曰:下蔡威公闭门而哭三日三夜,泣尽而继之以血。旁邻窥墙而问之曰:"子何故而哭,悲若此乎?"对曰:"吾国且亡。"曰:"何以知也?"应之曰:"吾闻病之将死不可为良医,国之将亡不可吻计谋。吾数谏吾君,吾君不用,是以知国之将亡也。"於是,窥墙者闻其言,则举宗而去之於楚。居数年,楚王果举毙蕙蔡,窥墙者为司马将兵而往,东虏其众,问曰:"得无有昆弟故人乎?"见威公缚在虏中,问曰:"若何以至於此?"应曰:"吾何以不至於此?且吾闻之也,言之者行之役也,行之者言之主也。汝能行,我能言;汝为主,我为役,吾亦何以不至於此哉!"窥墙者乃言之於楚王,遂解其缚与俱之楚。故曰能言者未必能行,能行者未必能言也。

  又曰:石乞侍坐。屈建曰:"白公其为乱乎?"石乞曰:"是何言也?白公至,於室无荣,所下士者三人,与已相君臣者五人,所与同衣食者千人。白公之行若此,何故为乱?"屈建曰:"此建之所谓乱也。以君子行则可与国家,行过礼则国家疑之,且苟不难下其臣,必不难高其君矣。建是以知夫子将为乱也。"处十月,白公果乱也。

  又曰:韩昭侯作高门,屈宜咎曰:"昭侯不出此门。"曰:"何也?"曰:"不时。吾所谓不时者,非时日也。人固有利不利,昭侯尝利矣,不作高门。往年秦拔宜阳,明年大旱民饥,不以此时恤民之急也而顾反益以奢,此谓福不重至,祸不重来者也。"高门成,昭侯卒,竟不出此门矣。

  又曰:田子颜自大术至乎平陵城下,见人子问其父,见人父问其子。田子方曰:"其以平陵反乎?吾闻行於内,然后施於外,子颜欲使其众甚矣。"后果以平陵叛。

  又曰:晋人已胜知氏,归而缮甲治兵,楚王恐,召梁公弘曰:"晋人胜知氏矣,归而缮甲兵,其以我为事乎?"梁公曰:"不患害其在吴乎?夫吴君恤民而同其劳,使其民重上之令,而人轻死以从上使,如虑之战。臣登山以望之,见其用百姓之信必也勿已乎?其备之若何?"不听。明年,阖庐袭郢。

  又曰:楚庄王欲伐陈,使人视之。使者曰:"陈不可伐也。"庄王曰:"何故?"对曰:"其城郭高,沟壑深,蓄积多,其国宁也。"王曰:"陈可伐也。夫陈,小国也,而蓄多。是赋敛重,则民怨上矣。城郭高,沟壑深,则民力罢矣。"兴毙蕙之,遂取陈。

  又曰:齐桓公将伐山戎孤竹,使人请助於鲁,君进群臣而谋,皆曰:"师行数千里,入蛮之地,必不反矣。"於是鲁许助之而不行。齐已伐山戎孤竹,而欲移兵於鲁,管仲曰:"不可。诸侯未亲,今有伐远而还诛近邻,邻国不亲,非霸王之道。君之所得山戎之宝器者,中国之所鲜也,不可以不进周公之庙乎?"桓公乃分山戎之宝献之周公之庙。明年,起毙蕙莒,鲁下令丁男悉发,五尺童子皆至。孔子曰:"圣人转祸为福,报怨以德。"此之谓也。

  又曰:知伯请地於魏宣子,宣子不与。任增曰:"何为不与?"宣子曰:"彼无故而请地也,吾是以不与。"任增曰:"彼无故而请地者,无故而与之,是重欲无厌也。彼喜,必又<丕页>地於诸侯;不与,必怒而伐之。"宣子曰:"善。"遂与地。知伯喜,又<丕页>地於赵,赵不与。知伯怒,围晋阳,韩、魏合赵而反知氏,知氏遂灭。

  又曰:楚庄王与晋战,胜之。惧诸侯之畏己也,乃筑为五仞之台。成而觞诸侯,诸侯请为觞,皆仰而曰:"将将之台,窅窅其谋。我言而不当,诸侯伐之。"於是远者来朝,近者入宾。

  又曰:吴王夫差破越,又将伐陈,楚大夫皆惧,曰:"昔阖闾能用其众,故伐我於柏举,今闻夫差又甚焉。"子西曰:"二三子胡不相睦也?无患吴矣。昔阖闾食不二味,处不重席,择不取费。在国,天有灾,亲戚乏困而供之;在军,食熟者半而后食,其所尝者卒乘必与焉,是以民不罢劳。今夫差,次有台榭陂池焉,宿有妃嫱嫔御焉,一日之行所欲必具,玩好必集,珍异是聚。夫差元自败已,焉能败我?"

  又曰:吴请师於楚以伐晋,楚王与大夫皆惧,将许之。左史倚相曰:"此恐吾攻己,故示我不病。请为长毂千乘,卒三万,与分吴地也。"庄王听之,遂取东国。

  又曰:阳虎为难於鲁,走之齐,请师攻鲁,齐侯许之。鲍文子曰:"不可也。阳虎欲破齐师,齐师破,大臣必多死,於是欲奋其诈谋。夫虎有宠於季氏,而将季孙以不利鲁国而容其求焉。今君富於季氏,而大於鲁,滋阳虎所欲倾覆也。鲁免其疾而君收之,无乃害乎齐?"君乃执之,免而奔晋。

  又曰:汤欲伐桀,伊尹曰:"请阻之贡职以观其动。"桀怒,起九夷之师以伐之。伊尹曰:"未可。彼尚犹能起九夷之师,是罪我也。"汤乃谢罪请服后入贡职。明年,又不贡职。桀怒,起九夷之师,九夷之师不起,伊尹曰:"可矣。"汤乃兴师,伐而残之,迁桀南巢焉。

  《孔丛子》曰:赵间魏将以求亲於秦,子顺谓赵王曰:"此君之下吏计过也。比目之鱼所以不见得於人者,以偶视近而俱走也。今秦兼吞天下之志,不忘侧息也。赵、魏与之邻接,而强弱不敌,所以不敢图并赵、魏者,徒以二国并力周旋。今无故自离,以资强秦,天下拙谋无过此者。夫连鸡不能互栖,亦犹二国构难不能自免於秦也。愿王熟虑之。"赵王曰:"敬受教。"

  又曰:韩与魏有隙,子顺谓韩王曰:"昭釐侯,一世之明君也;申不害,一世之贤相也。韩与魏仇敌之国,而釐侯执圭见梁君者,非好卑而恶尊,虑过而计失也。与严敌为邻,而动有灭亡之变,独劲不能支二难,故降心以相从,屈已以求存也。申不害虑事而言,忠臣也;昭釐侯听而行之,明君也。今之韩弱於始之韩,今之秦强於始之秦,而背先人之旧好,以区区之众,居二敌之间,非良策也。齐、楚远而难恃,秦、魏呼吸而至,舍近而求远,是虚名自累而不知近敌之困者也。为王计者,莫如除小忿全大怒也。吴、越之人,同舟济江,中流遇风波,其相救如左右手,所患同也。今不恤所同之患,是不如吴、越之舟人也。"韩王曰:"善。"

  《太平御览》 宋·李昉

 

卷四百五十一 ◎人事部九十二

 

  ○谏诤一

  《尚书》云:木从绳则正,后从谏则圣。

  《毛诗序》曰:上以风化下,下以风刺上,主文而谲谏,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以戒,故曰"风。"

  《礼记》曰:为人臣之礼,不显谏。(显,明也。谓明言其恶,不几微言。)三谏而不听则逃之。(逃,去也。君臣有义则合,不义则离。)子之事亲也,三谏而不听,则号泣而随之。(至亲无去,至在感动之心。)

  又曰:父母有过,下气怡色,柔声以谏。

  又曰:子曰:"事君远而谏则谄也,近而不谏则尸利也。"(尸谓不知人事无辞让者。)子曰:"迩臣守和,宰正百官,大臣虑四方。"(迩,近也。和为和君臣事也。宰,主治百官也。)子曰:"事君欲谏不欲陈。"(谏,谓言其过于外。)

  《左传》曰:卫公子州吁,嬖人之子也,有宠而好兵。公弗禁。石碏谏曰:"臣闻贱妨贵,少陵长,远间亲,新间旧,小加大,淫破义。所谓六逆也。君义,臣行,父慈,子孝,兄爱,弟敬,所谓六顺也。去顺效逆,所以速祸也。"

  又曰:魏献子为政,以魏戊为梗阳大夫,梗阳人有狱,魏戊不能断,以其狱上。大宗赂以女乐。(讼者之大宗也。)魏子将受之。魏戊谓阎没、汝宽曰:(二子,晋大夫魏子之属。)"主以不贿闻於诸侯,若受梗阳人,赂贿莫甚焉。吾子必谏。"皆许诺。退朝,待于庭。馈入,召之。(台二大夫食。)比置,三叹。既食,使坐。魏子曰:"吾闻诸伯叔,谚曰;惟食忘忧。吾子置食之间三叹,何也?"同辞对曰:"昨或赐二小人酒,不夕食。(昨饮酒醉,故不夕食。)馈之始至,恐其不足,是以叹。中置,自咎曰,岂将军食之,而有不足,是以再叹。及馈之毕,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,属厌而已。"献子辞梗阳人。(属,足也。小人二子自谓小人腹饥,则恐食之不足,厌饱则恐君亡。君子居尊,官食重禄,而知不足,故愿以其腹为君子之心。)

  又曰:公将如棠观鱼。臧僖伯谏曰:"凡物不足以讲大事,其材不足以备器用,君不举焉。(材谓皮革、齿牙、骨角。)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。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,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,不轨不物谓之乱政。乱政亟行,所以败也。"

  又曰:宋华督已杀孔父而弑殇公,召庄公于郑而立之,以亲郑。以郜大鼎赂公,纳于太庙,非礼也。臧哀伯谏曰:"君人者将昭德塞违,以临照百官,犹惧或失之。故昭令德以示子孙。夫德俭而有度,升降而有数。文物以纪之,声明以发之,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。今灭德立违,而置其赂器于太庙,以明示百官,百官象之,又何诛焉!国家之败,由官邪也。官之失德,宠赂章也。郜鼎在庙,章孰甚焉?"周内史闻之曰:"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!君违不忘谏之以德。"

  又曰:初,鬻拳强谏楚子,楚子弗从,临之以兵,惧而从之。鬻拳曰:"吾惧君以兵,罪莫大焉。"遂自刖也。楚人以为大阍,谓之太伯,使其后掌之。(其后,鬻拳之孙。)

  又曰:庄公如齐观社,非礼也。曹刿谏曰:"不可。夫礼,所以整民也。故会以训上下之则,朝以正班爵之义,师长幼之序,行伐以讨其不然。诸侯有王,王有巡狩,(有四方也。)以大习之。(大习会朝之礼。)君举必书,书而不法,后嗣何观?"公不听。

  又曰:丹桓宫之楹,(丹雕桓宫桓公庙楹谓之柱。)刻其桷,(经书刻桓宫桷。桷谓之榱。榱,椽也。)皆非礼也。御孙谏曰:"臣闻之,俭,德之恭也;侈,恶之大也。先君有恭德而君纳诸大恶,无乃不可乎?"秋,哀姜至。公使宗妇觌,用币。御孙谏曰:"男贽大者玉帛,(公侯伯子男执玉,至诸侯世子、附庸孙孤执帛也。)小者禽鸟,(□执羔,大夫执雁,士执雉。)以章物也。女贽不过榛栗枣修,以告虔也。(榛,小栗也。修,脯也。虔,敬也。皆取名以示敬也。)今男女同贽,是无别也。男女之别,国之大节也。由夫人乱之,无乃不可乎?"

  又曰: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。宫之奇谏曰:"虢,虞之表也。虢亡,虞必从之。晋不可启,寇不可玩;一之谓甚,其可再乎!谚所谓辅车相依,唇亡齿寒者,其虞、虢之谓也。(辅,颊辅也。车,牙车也。)

  又曰:晋灵公不君,厚敛以雕墙,从台上弹人观其避丸。宰夫胹熊蹯不熟,杀之,置诸畚,使妇人载之以过朝。赵盾、士季见其手,问其故,而患之。将谏,士季曰:"谏而不入,则莫之继也。会请先,不入则子继之。"三进,及霤,而后视之。曰:"吾知所过矣。将改之。"犹不改。宣子骤谏,公患之。

  又曰:晋师为楚所败,师归,桓子请死,晋侯欲许之。士贞子谏曰:"不可。城濮之役,师三日穀,文公犹有忧色。左右曰:有喜而忧,如有忧而喜乎?公曰:得臣犹在,忧未歇也。困兽犹斗,况国相乎!及楚杀子玉,(子玉,得臣。)公喜而后可知也,曰:莫余毒也。是晋再胜而楚再败也。楚以是再世不竞。今天或者大警晋也,而又杀林父以重楚胜,其无乃久不竞乎?"

  《穀梁传》曰:陈灵公通于夏徵舒之家,公孙宁、仪行父,亦通于其家。或衣其衣,或衷其襦,以相戏于朝。泄冶闻之,入谏曰:"使国人闻之则犹可,使仁人闻之则不可。"君愧泄冶,不能用其言,而杀之。

  《周礼·地官》!保氏:掌谏王恶。(谏者以礼义正之。)

  《论语》曰:事父母几谏。

  《孝经》曰:曾子曰:"敢问子从父之令,可谓孝乎?"子曰:"是何言欤?是何言欤?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无道不失其天下;诸侯有争臣五人,虽无道不失其国;大夫有争臣三人,虽无道不失其家;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,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。"

  《史记》曰:主父偃上书阙下。朝奏,暮召入见。所言九事,其八事为律令,一事谏伐匈奴。其辞曰:"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,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言,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代。"

  又曰:赵高亲近胡亥,曰:"毁恶蒙氏,求其罪过,举杀之。"子婴谏曰:"君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,是内使群臣不相信,而外令斗士之意离也。臣窃以为不可。"胡亥弗听。

  又曰:赵肃侯游大陵,出于鹿门。大夫戊午扣马谏曰:"耕事方急,一日不作,百日不食。"肃侯下车而谢之。

  又曰:秦夷郡县城,销兵刃不复用,不立子弟为王、功臣无为诸侯者,使后无攻战之患。始皇三十四年,置酒咸阳宫,博士仆射周青臣等,颂称始皇威德,齐人淳于越进谏曰:"臣闻之,殷、周千馀岁,封子弟功臣,自为枝辅。今陛下有海内,而子弟为匹夫,卒有田常、六卿之臣,无辅弼,何以相救哉?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,非所闻也。"

  又曰:沛公入秦,宫室帷帐、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,意欲留居之。樊哙谏沛公出舍,沛公不听。张良曰:"夫秦无道,故沛公得至此矣。为天下除残贼,宜缟素为资,今始入秦,即安其乐,此所谓助桀为虐。且忠言逆耳利于行,良药苦口利于病,愿听樊哙言。"沛公乃还军灞上。

  又曰:高帝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,叔孙通谏上曰:"太子仁孝,天下皆闻之。吕后与陛下攻苦食淡,其可背哉!必废嫡立少,臣愿先伏诛,以颈血污地。"高帝曰:"公罢矣,吾直戏耳!"叔孙通曰:"太子天下本,一摇天下振动,奈何以天下戏!"

  又曰:司马相如尝从上至长杨猎。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,驰逐野兽。相如上疏谏曰:"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,故力称乌获,捷言庆忌,勇期贲、育。臣之愚,以为人诚有之,兽亦宜然。今陛下好陵险阻,射猛兽,卒然遇轶材之兽,骇不存之地,犯属车之清尘,是胡越起于毂下,而羌夷接轸也。"

  又曰:楚庄王即位三年,不出号令,日夜为乐,令国中曰:"有敢谏者死无赦!"伍举入谏。庄王左抱郑姬,左抱越女,坐钟鼓之间。伍举曰:"愿有进隐。"曰:"有鸟在于阜,三年不飞不鸣,是何鸟也?"庄王曰:"三年不飞,飞将冲天;三年不鸣,鸣将惊人。举退矣,吾知之矣。"居数月,淫益大甚。苏从乃入谏,王曰:"若闻令乎?"对曰:"煞身以明君,臣之愿也。"于是乃罢淫乐,听政所诛者数百人,所进者数百人,任伍举、苏从以政,国人大悦。

  又曰:孙叔敖病且死,属其子曰:"我死必贫困,往见优孟,言我孙叔敖子也。"居数年,其子穷困,负薪逢优孟,与言曰:"我,孙叔敖子也。父且死时,属我贫困往见优孟。"孟曰:"若无远有所之。"即为叔敖衣冠,抵掌谈语。岁馀,像孙叔敖,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。庄王置酒,优孟前为寿。庄王大惊,以为孙叔敖复生也,欲以为相。优孟曰:"请归与妇计之,三日而为相。"庄王许之。三日,优孟复来。王曰:"妇言何?"对曰:"妇言慎无为楚相。孙叔敖尽忠为廉以治楚,楚王以得霸。今死,其子无立锥之地,贫困负薪,以自饮食,必如孙叔敖,不如自杀。"於是庄王谢优孟,乃召叔敖子,封寝丘侯四百户,以奉其祠。

  又曰:优旃者,秦倡侏儒也。二世立,欲漆其城。优旃曰:"善。主上虽无言,臣固将请之,漆城虽于百姓愁费,然佳哉!漆城光荡荡,寇来不得上。即欲就之,易为漆耳,顾难为荫室。"於是二世以其故止。

  又曰:武帝少时,东武侯母尝养帝,帝壮时,号之曰大乳母。所言未尝不听。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。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,当道掣顿人车马,夺人衣服。闻于中,上不忍致之法。有司徙乳母于边,奏可。乳母当入至前,面见辞。乳母先见郭舍人,为下泣。舍人曰:"即入见辞去,疾步数还顾。"乳母如其言,谢去,步疾数顾。郭舍人疾言骂之曰:"咄!老女子,何不疾行!陛下已壮矣,宁尚须乳母而活耶?尚何还顾?"于是人主怜悲之,乃下诏止,无徙乳母。

  又曰:始皇长子扶苏谏曰:"天下初定,远方黔首未集,今皆重法绳之,臣恐天下不安,惟上察之。"始皇怒,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。

  《汉书》曰:上朝东宫,赵谈参乘:袁盎伏车前曰:"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,皆天下豪英,今汉虽之人,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之馀同载?"于是上笑,下赵谈。谈泣下车。

  又曰:吴王谋反,枚乘谏曰:"夫举吴以訾于汉,譬由虻蜹之脯群牛,腐肉之齿利剑锋也。"

  又曰:南越自相攻,上欲救之。淮南王上书曰:"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,处谿谷之间,篁竹之中,习于水斗,便于用舟,地深昧而水险。中国之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,虽百不当其一。夫赖宗庙之灵,方内大宁,戴白之老不见兵革,民得夫妇相守,子孙相保,陛下之德也。陛下方寸之印,丈二之组,镇抚方外,不劳一卒,不烦一战,而威德并行。"

  又曰:王吉,字子阳,为昌邑中尉。上疏谏曰:"大王不好书术,而乐逸游,口倦乎叱咤,手苦于辔捶,身劳乎车舆;朝则冒霜露,昼则被尘埃,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,冬则为风寒之所侵薄。以软脆之玉体,犯勤劳之烦毒。夫广厦之下,细毡之上,明师居前,劝诵在后,上论唐虞之际,下及殷周之盛,考仁圣之风,习治国之道,欣欣焉发愤忘食,日新厥德,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!"

  又曰:鲍宣每居位,尝上书谏:民有七亡而无一得。欲望国安,诚难也;民有七死而无一生,欲望刑厝,诚难也。陛下擢臣岩穴,诚冀有益毫毛,岂徒欲臣美食大官,重高门之地哉!

  又曰:龚遂,字少卿,山阳人。以明经为昌邑郎中令,事王贺。王动作不正。遂为人忠厚,刚毅有大节,内谏争于王,外责傅相,引经义,陈祸福,至于涕泣,蹇蹇亡已。面刺王过,王至掩耳起走,曰:"郎中令善愧人。"及国中皆畏惮焉。王尝与骝奴宰人游戏饮食,过度,遂入见王,涕泣膝行,左右御皆出涕。王曰:"郎中令何为?"遂曰:"臣痛社稷之危也!"

  又曰:张敞为胶东相,王太后数出游猎,敞上书谏曰:"臣闻秦王好淫声,叶阳后为不听郑卫之曲;楚庄好畋猎,樊姬为不食鸟兽之肉。口非恶芳甘,耳非憎丝竹也,所以抑心意,绝嗜欲,将以帅二君而全宗祠也。礼,君母出门则乘辎軿,下堂则从傅姆,进退则鸣玉佩,内饰则结绸缪。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,不纵恣之宜也。惟观览往古,令后姬有所则。"书奏,后不复出。

  又曰:成帝起昌陵,数年不成,复还归延陵,制度奢大。刘向上书谏曰:"阖庐违礼厚葬,十有馀年,越人发之。秦皇帝葬于骊山之阿,下固三泉,高五十馀丈,周五里,水银为江海,黄金为凫雁。珍宝之藏,机械之变,棺椁之丽,宫馆之盛,不可胜量。工匠计以万数。数年之间,被项羽之灾,离牧竖之祸。丘垄弥高者,发掘必速。窃为陛下羞之。"上甚感向言,而不能从。

  又曰:王莽新即位,恃府库之富,欲立威。乃拜十二部将率,同时十道并出,穷追匈奴,因分其地,立呼韩邪十五子。莽将严尤谏曰:"周宣存时,猃狁内侵,至于泾阳,命将征之,尽境而还。其视戎狄之侵,譬犹蚊虻之螫,驰之而已。故天下称明,是为中策。汉武帝选将治兵,轻粮深入远戍,虽有克获之功,胡辄报之,兵连祸结三十馀年,中国罢耗,匈奴亦创,而天下称武,是为下策。秦始皇不忍小耻,而轻民力,筑长城之固,延袤万馀里,转输之所行,起于负海,疆境既完,中国内竭,以丧社稷,是为无策。"莽不听,转兵毂如故,天下骚动。

  又曰:王莽新即位,立威而穷追匈奴,莽将严尤谏曰:"今天下遭阳九之厄,比年饥馑,此一难也;不能奉军粮,二难也;胡地沙卤,多乏水草,三难也;胡地秋冬甚寒,春夏甚风多,此四难也;辎重自随,虏徐遁逃,五难也。功必不成。"莽不听。

  又曰:成帝时,王氏擅权,群臣莫敢言,梅福上书谏曰:"昔高祖纳善若不及,从谏如转圜,此高祖所以无敌于天下也。"

  又曰:梅乘上书谏吴王曰:"夫以一缕之任,系千钧之重,上县之无极之高,下垂之不测之泉,虽甚愚之人,犹知其绝也。"

  又曰:谷永上疏谏成帝曰:"臣闻三代之所以陨社稷,皆由妇人与群恶,愿陛下追观夏、商、周、秦所失也。"

  又曰:伍被楚人,谏淮南王曰:"昔伍子胥谏吴王,吴王不用,乃曰: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。今臣亦将见宫中生荆棘,露沾衣也。"因流涕而起。

  《太平御览》 宋·李昉

 

卷四百五十二 ◎人事部九十三

 

  ○谏诤二

  《汉书》曰:文帝幸上林,皇后、慎夫人从。其在禁中,常同坐。及坐,郎署袁盎却慎夫人坐。因前说曰:"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,今陛下既已立后,慎夫人乃妾,妾主岂可以同坐哉!独不见人彘乎?"於是上乃悦,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。盎以数直谏,不得久居中,调为陇西都尉。

  又曰:玄帝时,左将军史丹护太子家事。竟宁玄年,上寝疾,傅昭仪及定陶王常在左右,而皇后、太子希得进见。丹直入卧内,顿首伏青蒲上,涕泣曰:"皇太子以適长立,积十馀年,名号系于百姓。今者道路流言,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。审若此,臣愿先赐死,以示群臣。"应劭注曰:"以青规地曰青蒲,自非皇后不得至此。"

  又曰:项羽发使立沛公为汉王,王巴蜀,沛公怒,不许。萧何谏曰:"虽汉中之恶,犹不愈於死乎?"王曰:"何为乃死也?"何曰:"今众不如,百战百败,不死何俟?《周书》曰:天与不取,反受其咎。天汉,其称美乎?夫能屈一人之下而于申万乘之上者,汤武是也。臣愿大王王汉中,养其人,致英杰,收巴蜀,定三秦,天下之事可图也。"汉王善之,遂之国。

  又曰:周昌,沛国人,高祖时为御史大夫。高祖欲废吕后所生太子,立戚夫人之子如意为太子。昌谏之曰:"陛下若废嫡立庶,臣不敢奉诏。"高祖乃止。后太子立,是为惠帝,拜昌为太傅。

  又曰:薛广德为御史大夫。玄帝永光中行幸不已,广德乃上书谏曰:"臣窃见关东人民流离,陛下日撞亡秦之钟,听郑卫之乐,驰骋干戈,恣猎于田野。不恤百姓,臣诚悼之。今士卒暴露,从官劳倦,愿陛下亟返宫,与天下同忧乐。"上即日还宫。又帝欲酎祭宗庙,出便门桥欲御楼船。广德乃当车免冠,顿首谏曰:"陛下宜从桥上。"帝曰:"大夫冠。"广德曰:"陛下不听臣,臣自刎颈以血污车轮,陛下不得入宗庙矣。"帝不悦,先驱光禄大夫张猛前曰:"臣闻主圣臣直。乘船危,从桥安,圣主不涉危,不履虚,御史大夫言可用。"上曰:"晓人不当如此。"乃从桥。

  又曰:刘向为宗正时,西域都护甘延寿、副校尉陈汤,矫制发胡、汉兵四万攻郅支单于,斩首傅送京师,名王已下千五百一十八级,生虏百四十五人,降虏千馀人。上议其功,丞相匡衡、石显等,皆以延寿与汤擅兴师矫制,幸得不诛,不宜加爵土,上欲从之。向乃上疏极谏,文多不载。于是上乃赦汤与延寿等矫制罪,封延寿为义城侯长水校尉,汤为关内侯,食邑各三百户。

  又曰:贡禹,字少翁,琅琊人。累为谏议大夫。时岁不登,郡国多困,禹乃进谏曰:"今关东诸道,禾稼不稔,江淮浙右,人民流离,父子不保。愿陛下蠲赋税常贡,减太官之食,去角牴诸戏,废不急务役,速下诏命,以苏疲人。"上悦之,迁禹为御史大夫。禹自治宪司,数陈得失。又言:"官家奴婢十馀万人,税良民以给之,率脂膏以滑之,岁费钜万,于国无益,宜请免为庶人。"从之。又奏:"武帝始临天下,犯法者赎罪,入穀者补吏,是以官私惧乱,盗贼并起,玉石混杂,真伪不分。今欲兴至理,致太平,宜除赎法,以进贤良,则天下治矣。"上大悦,行之。赐禹钱百万。

  又曰:刘辅为谏议大夫。成帝欲立赵婕妤为后,辅疏曰:"今陛下触情纵欲,倾于卑贱之女,欲以母天下,岂不畏于天乎?"上怒,使掖庭中缚之。谷永等上书讼之,上乃减死。

  又曰:谷永时成帝好微行不止。永乃谏曰:"陛下弃万乘之至尊,乐家人之贱事,厌高美之尊号,好匹夫之卑业,使供卫之臣执干戈守其空宫,使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。忽有变,将奈社稷何?"帝敛容而止。

  又曰:耿育。关内侯陈汤被谗夺爵,黜之敦煌郡。育上书诤曰:"陈汤昔年讨绝域不羁之君,雪国家累年之耻,自古及今,安有比哉?今被谗黜,老弃敦煌,复为遗虏所笑,诚可痛哉!至今奉使外夷者,未尝不陈以郅支之诛夷以扬汉国之威棱,岂可以授人之功,弃人之身,开幸门路,快谗佞者乎?"帝遂诏汤还京师,复旧爵。

  又曰:郑崇,字子游,高密大族。哀帝时为尚书仆射,数见谏诤,陈得失。每奏事,尝曳革履,上笑曰:"我识郑尚书履声。"崇每以董贤贵宠过度陈谏,由是得罪。上因责崇曰:"君门如市,何乃欲禁切主上用人乎?"崇曰:"臣门如市,臣心如水矣。"

  又曰:朱云,成帝封诸舅王凤等五人同日为侯,倾坏朝政,京兆尹王章以直言见诛,安昌侯张禹以违任事。云为槐里令,颇衔之。乃谏曰:"今朝廷大臣,上不能匡君,下不能益人,皆尸禄耳,不可以事君。臣请尚方剑,断佞臣头一人以励其馀。"上问曰:"谁也?"云曰:"张禹。"上大怒,曰:"小臣居下讪上,庭辱师傅,罪死不赦!"御史将下,云攀折殿槛,大呼曰:"臣愿得从龙逢、比干游于地下,免事桀纣之主,死不恨矣!"将军辛庆忌叩头流血,极谏得免,所司理槛。帝曰:"勿理,以旌直臣。"

  又曰:王弘为侍中,哀旁宠董贤,为大司马卫将军事。是时,贤年二十二,上置酒与贤父亲属宴饮。上放酒,从容视贤而笑曰:"吾欲法尧禅舜何如?"时弘在坐,进谏曰:"昔周成戏以桐叶封弟叔虞于晋,周公入曰:天子无戏言耳。今天下乃高帝之天下,非陛下之天下也。陛下以藩王入奉嗣孝成皇帝,后当承宗庙傅子孙于无穷,岂得以戏言将高祖社稷输人耶?"上默然不悦。终以失旨贬为郎署。

  又曰:郅都,景帝时为中郎,敢直谏,面折大臣于朝。尝从上入上林,贾姬在厕,野彘入厕,上目郅都,不行。上欲自持兵救贾姬,都伏上前曰:"一姬死,更一姬进,天下所少,宁贾姬乎?陛下纵自轻,奈宗庙太后何?"上还,彘亦不伤贾姬。太后闻嘉之,赐都金百斤,上亦赐金百斤。

  又曰:梅福上书谏成帝曰:"天下民有上书求见者,辄使诣尚书问其所言,谏可采取者,秩以升斗之禄,赐以一束之帛。若此,天下之士发愤懑,吐忠言,嘉谋日闻于上,天下条贯,国家表里,烂然可睹矣。"

  又曰:哀帝时杜钦谏曰:"臣闻非仁无以广施,非义无以正身。今汉承周秦之弊,宜抑文上质,表实去伪。臣窃有所忧,言之怫心逆旨,不言则增渐日长,为祸不细。"

  《续汉书》曰:张子孝,平陵人。性矜严,非礼不动。遇妻子若严君,三辅以为仪表,人或谓之诈。子孝曰:"我诚诈也。人皆诈恶。我独诈善,不亦可乎!"为光禄谏正,常乘白马。上每有异政,辄言白马生且复谏矣。

  又曰:吴祐,字季英,陈留人。父恢,南海太守佑年十二,随恢到官,欲以青简写尚书章名,祐谏曰:"今君逾江湘,越五岭,僻在海滨,风俗虽陋,然多珍玩,上为朝廷所疑,下为权戚所望。此章若成,载必兼两。昔马援以薏苡兴谤,王阳以衣囊邀名。嫌疑之戒,愿留意焉。"恢抚其背曰:"吴氏世不乏季子者。"

  《后汉书》曰:陈蕃为太尉。桓帝末,朝纲失序,封赏逾制,蕃上疏谏曰:"臣闻诸侯上象七曜,下应九土,以藩屏王室。高祖非功臣不侯,今宠臣以非义受邑,左右以无材傅赏,守位不料其德,列土那纪其功,乃至一门之内侯者数人,后宫之中数千采女,肉食锦衣、脂油粉黛不可胜计。鄙谚曰:盗不入五女之门,以贫人家也。今后宫之女岂不贫以人国乎?且聚而不御,必生忧怨之感,以致兵革水旱之因也。"上知之而不能用,为佞所害。

  又曰:申屠刚,字巨卿,茂陵人。累迁尚书令。帝尝欲出游,刚以陇蜀未平,不宜宴逸。谏不听,乃以头轫乘舆,帝遂止。

  又曰:王尊为隗嚣将,世祖遣来歙往谕之,嚣不从命而执之,欲杀害。尊谏曰:"臣闻为国者慎器与名,吻家者畏怨重祸,慎名器则下服其命,轻怨祸则上受其殃。今将军遣子质汉,内怀他志,名器逆矣,而更谋诛其使,怨祸结矣。古者烈国兵交,使在其间,所以兵贵和而不任战者,何况承王命藉重质而犯之哉!且来歙虽单车远使,而汉帝之外兄,害之无损于彼,灭之有害于吾。昔宋执楚使者,有折骸易子之祸,小国犹不辱,况万乘之主乎?"遂不敢害,以礼遣之。

  又曰:张敏,字伯达,河间鄚人。累为尚书,建初中,有侮辱人父者,而子杀之,肃宗贷其死刑,时定其议,敏议曰:"夫死生之决,宜从上下,犹天之四时,有生有死。若开相容恕,著之为定法者,则是故设奸萌,生长罪隙。今欲趋生,反开杀路,一人不死,天下受弊。记曰:利一害百,民去其郭。王者承天地,顺四时,法圣人,从经律。愿陛下留意下民,考寻利害,天下幸甚。"从之。

  又曰:爰延,字季平,外黄人。性质直,迁侍中。帝游上林苑,从容问延曰:"朕何如主也?"对曰:"为汉中主。"帝曰:"何与言之?"对曰:"尚书令陈蕃任事即治,中常侍豫政则乱,是以知陛下可与为善,可以为非。"帝曰:"呜呼,昔朱云庭折栏槛,今侍中面称朕过,何代无奇人哉?敬闻命矣。"

  又曰:杜根,字伯坚,颍川人。永初玄年,为郎。时和喜邓后临朝,权在外戚。根以安帝年长,宜亲政事,与同舍郎上书直谏。太后大怒,令盛根于囊,殿上武士扑杀之。执法者以根素知名,私语行事人使不加力,既而载出,根得苏。太后使人检覆,根诈死,三日,目中生蛆,因得免。

  又曰:李云,字行祖,甘陵人,为白马令。众灾频降,云素刚直,忧国将危,乃露布上书直谏。帝怒,遂下黄门北寺狱,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,上书愿与云同日死。诏下廷尉,皆死狱中。

  又曰:陈琳为丞相府主簿。灵帝时,朝纲失序,政在宦官,尚书何进谋於袁绍曰:"晋赵鞅兴晋阳之甲,诛君侧之恶,今阍竖弄权,可谓蔓草也,盍萌而剃之。"琳谏曰:"《易》称即鹿无虞,谚有掩目捕雀。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,况国之大事,其可以诈立乎?今明公总皇威,权兵要,龙骧虎步,高下在心,此犹鼓洪炉而燎毛发耳!夫违经合道,天人所慎,而反委释利器,更徵外助,大兵聚会,强者为雄,所谓倒持干戈,授人以柄,功必无成,为祸阶矣。"进不听。遂召前将军太原守董卓,卓未至,卒为祸乱,而进亦为宦官所杀。

  又曰:铫期重于信义,在朝廷,忧国忧主,其有不得于心,犯颜谏争。帝尝轻与期门近出,期顿首车前曰:"臣闻古今之戒,变生不意,诚不愿陛下微行数出。"帝为之回舆而还。

  又曰:桓帝时,有上书宜改铸大钱,刘陶上议曰:"伏读铸钱之诏,平轻重之义,盖以为当今之忧,不在于货,在于民饥。窃见比年来,良苗尽于蝗螟之口,杼柚空于公私之求,野无青草,室如悬罄,所急朝夕之餐,所患靡盐之事,岂谓钱之铢两轻重哉?就使当今沙砾化为黄金,瓦石变为和玉,使百姓渴无饮,饥无食,虽皇羲之纯德,唐虞之文明,犹不能以保萧墙之内也。盖人民可百年无货,不可一朝有饥,故食为至急也。"

  又曰:刘陵,字孟高,豫章人。为侍中。车驾出祠南郊,陵参乘,上起早升舆眠,陵跪曰:"陛下为万乘之主,升舆宜正立,虽早,严欲寝不当。上为天地灵祇,下为百姓观睹。"上愧色曰:"敬受侍中斯言。"以后为式,更自整顿。

  谢承《后汉书》曰:延笃,字叔固。孝桓皇帝拜侍中,自在机密,常见进纳。上数问政事得失,以经义古典,默谏帷幄,言不宣外。

  又曰:李膺等党事下狱,陈蕃上疏极谏,曰:"臣闻圣明之君,委心辅佐;亡国之主,讳闻直辞。故汤武虽圣,而兴於伊、吕;桀纣迷惑,亡在失人。由此言之,君为玄首,臣为股肱,同体相须,共成美恶者。伏见前司隶校尉李膺、太仆杜密、太尉掾范滂等,正身无点,死心社稷。以忠忤旨,横加考案,或禁锢闭隔,或死徙非所。杜塞天下之口,聋盲一世之人,与秦焚书坑儒,何以为异?臣位列台司,忧深责重,不敢尸禄惜生,坐观成败。如不蒙采录,使身首分裂,异门而出,所不恨也。"帝讳其言切,托以蕃辟召非其人,遂策免之。

  又曰:陈蕃谏桓帝曰:"故皋陶戒舜无畋游,周公戒成王无般于游田。虞舜、成王犹有此戒,况德不及二主者乎!夫安平之时,尚宜直节,况当今之世,有三空之危哉!田野空,朝廷空,仓库空,是谓三空。而兵戎未戢,四方离散,是陛下焦心毁颜,坐而待旦之时也。岂宜扬旗耀武,骋心舆马之观乎!"

  《太平御览》 宋·李昉

 

卷四百五十三 ◎人事部九十四

 

  ○谏诤三

  《东观汉记》曰:上将自击彭宠,伏惠公谏曰:"臣闻文王享国五十,伐崇七年,而三分天下有二。至武王,四海乃宾。陛下承大乱之极,出入四年,中国未化,远者不服,而远征边郡,四方闻之,莫不怪疑。愿思之。"

  又曰:郅惲为上东城门侯。上尝夜出,还,拒关,诏开门欲入,惲不纳。上令从门间识面。惲遂不开。明日,惲上书曰:"昔文王不敢盘于游田,以万民惟忧。而陛下远猎山林,以夜继昼,其如社稷宗庙何?诚小臣所窃忧也。"由是上特重之。

  又曰:第五伦为司空,奉公不挠,言事无所依违,诸子谏止,辄叱之。每上封自作草,不复示掾吏。或民奏记言便宜,便封上。

  又曰:明帝时决狱多近于重,尚书陈宠上疏谏曰:"先王之政,赏不僣,刑不滥,与其不得已,宁僣,故古贤君君叹相重式者,重刑之至也。

  又曰:帝时伐匈奴,鲁恭上疏谏曰:"窃见窦宪、耿秉,衔使奉命,暴师于外。陛下亲劳,忧在军役,诚欲以安定边陲,为民除害。臣思之,未见其便。数年以来,民食不足,国无积,盛春兴,扰动天下,妨废农时,以事夷狄,非所以垂意于中国,悯念民命也。"

  又曰:日蚀,司徒丁鸿上疏曰:"臣闻《春秋》日蚀三十六,而弑君三十六,变不空生。夫帝王不宜以重器假人,观古及汉倾危之祸,靡不由世位擅宠之家。伏见大将军,刺史二千石初除谒辞,求通待报,虽奉玺书,受台敕,不敢去,至数十日。背公室,向私门,此乃上威损,下权盛。外附之臣,依托权门,谄谀以求容媚,宜诛之。"

  又曰:窦宪为车骑将军,辟崔骃为掾。宪府贵重,掾属三十人,皆故刺史、二千石,惟骃以处士年少擢在其间。宪擅权骄恣,骃数谏之。及出征匈奴,道路愈多不法,骃为主簿,前后奏记数十,指切长短。宪不能容,稍疏之,因察骃高弟,出为岑长。骃自以远去,不得意,遂不之官而归,卒于家。

  又曰:杨赐,字伯献,代刘郃为司徒,帝欲造毕圭灵昆苑,赐上疏谏曰:"窃闻使者并规度城南民田,欲以为苑。昔先王造囿,裁足以修三驱之礼,薪菜刍牧,皆悉往焉。先帝之制,左开鸿池,右作上林,不奢不约,以合礼中。狡煴规郊城之地,以为苑圃,广坏田园,废居民,畜禽兽。殆非所谓保赤子之义。"

  又曰:光和中,有虹霓昼降嘉德殿,上引杨赐等入金商门问以祥异。对曰:"按《春秋谶》曰:天投霓,恐海内乱。加四百之期,象见吉凶,圣人则之。今妾媵嬖人阉尹之徒,共专国朝,欺罔日月。而今缙绅之徒委伏畎亩,口诵尧、舜之言,身蹈绝俗之行,亡捐沟壑,不见逮及,冠履倒易,陵谷代处。"

  又曰:白马令李云。桓帝诛大将军梁冀,而中常侍单超等五人皆以诛冀功并封列侯。又立掖庭民女亳氏为皇后,数月间,后家封四人,赏赐巨万。时地数震裂,众灾频降。云素刚,忧国,乃露布上书,移三府,曰:"孔子曰:帝者,谛也。今官位错乱,小人谄进,财货公行,政令日损,是帝欲不谛乎?"帝得奏,震怒,下有司送云黄门北寺狱,死。

  《魏志》曰:辛毗,字佐治,颍川人。帝践祚,为侍中。帝欲徙冀州士家十万民实河南。时连蝗民饥,群司以为不可,而帝意甚盛,毗与朝臣俱求见,帝知其欲谏,作色以见之,皆莫敢言。毗曰:"陛下徙士家,其计安出?"帝曰:"卿谓我徙之非耶?"毗曰:"诚以为非也。"帝曰:"吾不与卿共议也。"毗曰:"陛下以臣不肖,置之左右,厕之谋议之官,安得不与臣议耶!臣所言非私也,乃社稷之虑也。"帝不答,起入内;毗随而引其裾,帝遂奋衣而还,良久乃出,曰:"佐治,卿持我何太急耶?"毗曰:"今徙,既失民心,又无以食也。"帝遂徙其半。尝从帝射雉,帝曰:"射雉乐哉!"毗曰:"于陛下甚乐,而于群下甚苦。"帝默然,为之希出。

  又曰:太祖讨张鲁,东还时有将军许游拥部曲不附太祖,而有慢言,太祖怒,先欲讨之。群臣多谏,太祖横刀于膝,作色不听。缪袭入,欲谏,太祖逆之曰:"吾计以定,卿勿复言。"袭曰:"若殿下计是耶?臣方助殿下成之;若殿下计非耶?虽成宜败之。殿下逆臣,令勿言,何待下之不阐乎?"太祖曰:"许游慢吾,何言可致乎?"袭曰:"臣闻千石之弩,不为鼷鼠发机;万钧之钟,不以蓬橦起音,今区区之许游,何足以劳神哉!"太祖曰:"善。"遂厚抚游,游即归服。

  又曰:贾诩,字文和。文帝时为五官将,而临淄侯植才名方盛,有夺宗之议。文帝使人问诩自固之术,诩曰:"愿将军恢崇德度,躬素士之业,朝夕孜孜,不违子道。如此而已。"文帝从之,深自砥砺。太祖又当屏除左右问诩,诩默然不对。太祖曰:"与卿言而不答,何也?"诩曰:"思袁本初、刘景升父子也。"太祖大笑,于是太子遂定。

  又曰:文帝频出游猎,或昏夜还宫。王朗上疏曰:"夫帝王将行,则设兵而后登舆,清道而后奉引。所以显至尊,务戒慎也。近日车驾及昏而反,非万乘之至慎也。"

  又曰:文帝践祚,以高柔为治书侍御史。时人间数有诽谤妖言,帝疾之,有妖言辄杀,而赏告者。柔上疏曰:"宜除妖谤赏告之法。"帝乃下诏;"敢以诽谤相告者,以所告罪罪之。"于是遂绝。

  又曰:太祖置校事卢洪、赵达等,使察群下,高柔谏曰:今置校事既非君上信下之指,又达等数以憎爱擅作威福,宜检治之。"后奸利发,太祖杀之以谢于柔。

  又曰:太祖征并州,留崔琰傅文帝于邺。太子仍出田猎,变服易乘,志存驱逐。琰书谏曰:"今邦国殄悴,惠康未洽,惟太子燔翳损裮,以塞众望,不令老臣获罪于天。"

  又曰:高堂隆寝疾,口占上疏曰:"臣寝疾病,有增无损,常惧忠款不昭。臣常疾世主莫不思绍尧、舜,而蹈桀纣之迹,愿陛下少垂省览。"

  又曰:明帝即位,辛毗为廷尉。帝欲平北邙,令登台观,则见孟津。毗谏曰:"天地之性,高高下下,今而反之,既非其理。若九河湓溢,洪水为害,而丘陵皆移,将何以御之?"帝乃止。

  又曰:明帝时,百姓凋匮,而役务方殷。卫凯上疏曰:"顺止者,爱所由来;逆意者,恶所以至。故人臣皆争顺指,而避逆意。非破家为国、杀身成君者,谁能犯颜色、触忌讳、建一言、开一说哉!"

  又曰:《荀彧传》曰:"时曹公欲灭陶谦,乘胜欲取徐州,而后定吕布。彧谏曰:昔高祖保关中,光武据河内,深根固本,以制天下,进可以胜敌,退可以自守,虽师北身遁者数矣,而终复振成大业也。今将军本以兖州首事,故能平定山东,此实天下之要地,而将军之关河也。若不先定根本,将何以寄诸乎?宜且急收熟麦,以实军资,吕布不足虑也。今舍此而东,未见其便,多留兵则不可胜敌,少留兵则不可固守,且吕布乘虚寇暴,震动人心,纵保数城,非已所有。"操乃从其言,遂破吕布,而平兖州。

  《魏略》曰:苏则为侍中。文帝时,人多饥困,而军数出,又兼治宫室;则又数面谏,由此,上颇不悦,其后,出以为河东相。

  又曰:时太祖欲征吴,而大雨霖,三军多不愿行。太祖知其然,恐外有谏者,教曰:"今孤戒严,未知所之,有谏者死。"贾逵受教,谓其同僚三主簿曰:"今实不可出,而教如此,不可不谏也。"乃建谏草以示三人,三人不获已皆署名,入白事。太祖怒,收逵等。当送狱,教取造意者,逵即言"我造意",遂走诣狱。狱吏以逵主簿也,不即着械。逵谓狱吏曰:"促械我。尊者且疑我在近职,求缓于卿,今将遣人来察我。"既而复职。

  又曰:明帝徙长安钟虡铜人,起土山寺。司徒军议掾河东断邪上书曰:"臣闻古之贞士,尽言于国,不避死亡,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纣,刘辅譬赵后于人婢。天生忠直,虽白刃沸汤,往而不顾者,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。建安已来,野战死亡,或门单户尽,虽有在者,遗孤老弱。若今宫室狭小,当大之,犹随时不妨农务,况乃作无益之物,黄龙凤皇、九龙承露盘,玉山渊池也。此皆圣明之所兴,其功参倍于殿舍,三公、九卿、侍中、尚书,天下至德皆知非道而不敢言者,以陛下春秋方刚,心畏雷霆。臣今知言出必死,而臣自比于牛一毛,生既无益,死亦何损,发笔流涕,心与世辞。臣有八子,臣死之后,累陛下矣。"将奏,沐浴既通,帝曰:"断邪不畏死耶!"主者奏收寻,有诏勿问。

  《吴志》曰:张昭少子休,字叔嗣,从中庶子转为右弼都尉。孙权尝游猎,逮暮乃归。休上疏谏戒,权大善之,以示于昭。

  又曰:孙权欲废太子和,立亮,尚书仆射屈晃固谏不止。权大怒,牵晃入殿,杖一百。

  又曰:孙权任信校事吕壹。壹性苛惨,用法深刻。太子登数谏,权不纳。后壹奸罪发露,权引咎责躬。

  又曰:孙权既为吴王,欢宴之末,自起行酒,虞翻伏地,阳醉不持。权去,翻起坐。权于是大怒,手剑欲击之,侍坐者莫不惶遽,惟大司农刘基起抱权谏曰:"大王以三爵后杀善士,虽翻有罪,天下孰知之?"权曰:"曹孟德尚杀孔文举,孤于虞翻何有哉?"基曰:"孟德轻害士人,天下非之。今大王躬行德义,欲与尧、舜比隆,何自喻于彼乎?"翻由是得免。权因敕左右:"自今酒后言杀,皆不得杀。"

  又曰:张纮,字子纲,广陵人。避难江东,委质于孙策。策遣纮奉章诣许昌。曹公闻策薨,欲伐吴。纮谏曰:"以为乘人之丧,既非古义,若有不克,弃好成雠,不如厚礼。"曹公从之。纮归吴后为长史。权率轻骑将赴敌,纮谏曰:"兵者凶器,战者危事。麾下多强暴之勇,三军之众,莫不寒心。"权纳而止。

  又曰:吕蒙时为护军,权将欲北取徐州,以广其地。蒙谏曰:"不可。今曹操远在河北,新破二袁,抚集幽、冀,未暇东顾。今徐州将守,恶足言也,往必克之。然地势陆通,四面受敌,今日得之,明日还失,举全吴之众未足守也。不如取关羽,西据荆州,则利尽长江,此上流之势,于国之便,十徐州也。则重关西门,国之固也。"权甚然之,兴师,遂擒关羽而平荆州。

  又曰:华覈,字永先,吴人。上疏谏皓曰:"臣闻之,主所求于民者二,民之所望于主者三。二谓求其吻己劳也,求其吻己死者也。三谓饥者能食之,劳者能息之,功者能赏之。今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,主二求已备,民之三望未报。今百工作无用之器,妇人为绮靡之饰。且美貌者不待华彩以崇好,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。若极粉黛,穷盛服,未必无丑妇;废华彩、文绣,未必无美貌也。"皓终不纳。后以惩谴免,数年而卒。

  又曰:韦曜,字弘嗣,吴人。本名昭,避晋文讳改之。孙皓立,曜以直谏非一,渐见责怒。皓每飨宴,以七升为限,虽不入口,并浇灌取尽,曜遂见逼。皓辄以为曜与华覈、薛莹撰《吴书》,皓欲以父和作《帝纪》,曜以和不登帝位,宜作《传》,曜遂被诛。

  又曰:贺邵,字兴伯。孙皓时为中书令,领太子太傅。皓凶暴骄矜,邵上疏谏曰:"陛下媟近宠媚之臣,日闻顺意之辞,海内悼心朝臣失图。"书奏,皓深恨之,竟见杀。

  《蜀志》曰:时天旱禁酒,酿者有刑。吏于人家索得酿具,欲令与作酒者同罚。简雍从先主游,见一男子行道,谓先主:"彼人欲淫,何以不缚?"先主曰:"卿何以知之?"雍对曰:"彼有淫具,与欲酿者同。"先主大笑,而原欲酿者。雍之滑稽凡此类。

  又曰:黄权,字公衡。州牧刘璋召为主簿,时别驾张松建议,宜迎先主,伐张鲁。权谏曰:"左将军有骁名,今欲以部曲遇之,则不满其心,欲以宾客礼等,则一国不容二君。客若有太山之安,则主有累卵之危。可但闲境,以待河清。"璋不听。

  又曰:张松说刘璋交通先主,璋从之,遣法正请先主。璋从事广汉王累自倒悬于州门以谏,璋一无所纳,敕所在供奉先主,先主入境如归。

  《晋书》曰:《何尚之传》:时造玄武湖,上欲于湖中立方丈、蓬莱、瀛洲三神山,尚之固谏,乃止。时又造华林园,并盛暑,欲兴人工,尚之又谏,宜加休息。

  又曰:续咸。伪赵石勒将迁都于邺,咸固谏,勒怒曰:"不斩此老臣,朕宫不得迁也。"敕御史收之,中书令徐光表极谏,勒乃悟,停作。赐咸绢百匹。

  又曰:孙嵩为王弥长史。弥与石勒有隙,勒常恶之,乃请计于右侯张宾。宾曰:"英雄不并立,宜早图之。"勒于是开宴请弥,弥将行,嵩请谏曰:"石公卑甚言甘,不可信也,愿公勿往,自守保固,恐有专嘱垄孙峻之祸及耳!"弥曰:"石勒一竖子耳,奚能为也?"不听,遂入。酒酣遇害。

  又曰:裴玄略事伪秦苻坚,为佥部郎中。坚常以珠玑奇异,弥饰不可胜计,以朝群臣。玄略谏曰:"周卑宫室,庆垂八百;始皇穷极,嗣不及孙。此万古所以傅载也。愿陛下去之,以延洪祚,庆流万代。"坚曰:"非卿忠,何以闻寡人之过。"悉命去之。

  又曰:游子远仕刘曜。西羌羯叛乱,举兵四十馀万,三辅大震。曜甚患之,欲大兴师伐之,子远谏曰:"足下纳臣愚计,不劳大军,可一月而定矣。且羌夷之叛也,非有大度窥窃神器矣,但迫足下严刑峻网。今死者不可追,生者犹可安,莫若大赦,释诸逆人。若失官者,悉还之,遽相抚育,听其复业,与人更始。彼生路既开,人情岂有乐祸好乱者也。且小人聚居,必有他心,今无刑辟之惧,以恩信怀之,不降何待矣!纵酋长负罪而不下者,请假臣弱兵五千人,为足下枭之,不劳大军,此可定矣。今贼党既盛,弥川被谷,若临之以兵,恐非岁月而可殄也。此言其术也。"曜大悦,行其计,西方遂平。

  王隐《晋书》曰:愍怀太子颇好游宴。洗马江统等谏曰:"宜咨询保傅,引见宾客,悉得接尽,有增博见益多闻。"

  《晋中兴书》曰:江逌为侍中,时穆宗欲于后园修立池苑,逌谏以"强贼不灭,宜务军备,当存俭约,以率群下",上即纳之也。

  徐广《晋记》曰:成帝有乳母,经忧艰苦,诏假其名号,顾和谏曰:"保母奉佑,圣躬不遗其勋,第舍供给,已为隆厚,若假以名号,非令典也。书而不法,后嗣何观?"帝乃止。

  臧荣绪《晋书》曰:卫瓘,字伯玉,每议及经国,屡形幼稍色,晋祖恐大臣有谏。瓘尝因宴饮,欢醉,手抚御床曰:"此坐可惜!"

  《宋书》曰:世祖游幸无度,太后及六宫常乘副车在后,沈怀文与王景文每谏不宜亟出。后同从坐松树下,风雨甚骤。景文曰:"卿可以言矣。"怀文曰:"独言无从,理相与从之。"江知渊卧草侧,亦谓言之为善。俄而入召俱入雉场。怀文曰:"风雨如此,非圣躬所宜冒。"景文又曰:"怀文所启宜从。"知渊未及言,上方注弩,作色曰:"卿欲效颜竣耶?何以恒知人事。"又曰:"颜竣小子,恨不得鞭其面!"

  又曰:何尚之迁尚书右仆射,加散骑常侍。时上行幸,还多侵夜,尚之表谏曰:"万乘宜重,尊不可轻,此圣心所鉴,岂假臣启。舆驾比出,还多冒夜。伏愿少采愚诚。"上优诏纳之。

  《太平御览》 宋·李昉

 

卷四百五十四 ◎人事部九十五

 

  ○谏诤四

  崔鸿《前赵录》曰:刘聪将起凤仪殿於后庭,廷尉陈元达谏,聪怒曰:"将营一宫,岂问汝鼠子乎!"将斩之。时在逍遥园,玄达抱堂下树叫曰:"臣所言者,社稷之计也。"刘后在后堂,密手疏救之,乃解。改逍遥园为纳贤园,季中堂为愧贤堂。

  又曰:阉竖王沈等用事,太宰刘易、大将军刘敷、御史大夫陈玄达诣阙请,固请免沈等官。聪以表示沈等,笑曰:"是儿等为元达所引,遂成痴也。"聪手坏其表。

  又曰:赵染次于新丰东,晋安将军索綝长安东讨,染有轻敌之色。染长史鲁徽曰:"困兽犹斗,况于国乎?"梁曰:"索綝小竖,岂能污吾马蹄刀剑也!"师精骑逆,战于城西,败绩。悔曰:"吾不用鲁徽之言,以至于是。"乃斩徽。徽临刑,谓染曰:"将军违谋取败,诛忠良以逞过忿,若死而有知,当诉将军于黄泉,使将军不得眠床枕死。"赵染攻北地,梦鲁徽引箭射之,且将攻城,中弩卒。

  又曰:石虎驰猎无度,晨出夜归。太子韦傅谏曰:"臣闻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;万乘之主,行不履危。陛下虽天生神武,雄据四海,乾坤冥赞,万无所虑者也。然白龙鱼服,有豫且之祸;海若潜游,离葛陂之酷。深愿陛下清宫跸路,思二神为玄鉴,不忘天下之重。"虎省善之,赐以束帛。

  又曰:赵明,字显昭,南阳人。虎摄位,拜为尚书,及诛勒诸子,明谏曰:"明帝功格皇天,为赵之太祖,安可以绝之?"虎曰:"吾之家事,幸卿不须言也。"以直言忤旨,故十年不迁。贞固之风,时论拟之苏则。

  崔鸿《前秦录》曰:苻坚如邺,狩于西山,亲驰射兽,游猎旬馀,昏而忘返。伶人王洛叩马谏曰:"若祸起须臾,变在不测者,其如宗庙何?其如太后何?"坚曰:"善哉!昔文公悟愆于虞人,朕闻罪于王洛,吾过也。"

  崔鸿《前凉录》曰:张天锡,玄日与嬖亵饮,既不受群僚朝贺,又不朝于永训宫。从事郎中张虑舆榇切谏,不纳。

  又曰:张骏宴群臣于闲豫堂,议欲严刑峻制,众咸以为宜。参军黄斌进曰:"臣未见其可。若尊亲犯,令不行矣。"骏性严猛,乃弃几改容,曰:"微黄生,吾不闻过矣。黄生可谓忠之至也。"

  《后魏书》曰:高允为中书令,武帝禁封良田,人无农,多游者。允上疏谏曰:"臣少也贱,所知惟田,请以农事言之。夫地方十里,为田三顷六十亩,百里为田三万六十顷。若勤之,则亩增三斗,惰之则亩减三斗。百里之内,损益之率,为粟可知矣。况天下之广乎?若户有私储,则国无阴阳之眚。"上从之,三年而国霸。

  又曰:玄昭业为谏议大夫,庄帝将畋洛南,昭业叩马谏止,帝避之而过,后诏劳勉之。

  又曰:汝南王悦,字宣礼。性不伦,倜傥难测。无故过杖京兆王愉子宝月,悦国前郎中令北平阳固上疏谏曰:"伏闻殿下乃以小怒过行威罚,诚严训有馀,而慈惠不足。当今主上幼冲,宰辅用事,履冰践霜,兢业犹恐不济,况肆意非彝,任情行事,欲保全福禄,其可得乎?昔龚遂去国,犹献直言,韦孟离朝,不忘本国,况臣忝荷朝私,猥充谬举,伏隶国僚,闻道有岁,敢不尽言!"悦览之大怒。

  《陈书》曰:章华,字仲宗。上疏谏后主曰:"陛下不思先帝之艰难,不知天命之可畏,溺于嬖宠,惑于酒色,祠七庙而不出,拜后妃而临轩,老臣宿将,弃之草莽,谄佞谗邪,升之朝廷。今疆场日蹙,隋军日至,陛下不改弦易张,臣见麋鹿游于姑苏矣。"后主大怒,即日斩之。

  《隋书》曰:卢恺。武帝在云阳宫,敕诸屯简老牛,欲以享士。恺进谏曰:"昔田子方赎老马,君子以为美谈。向奉明敕,欲以老牛享士,有亏仁政。"帝美其言而止。

  又曰:刘行本,沛人,累迁黄门侍郎。高祖常怒一郎,于殿前笞之。行本进谏曰:"此人素清,其过又小。"上不顾。行本又曰:"陛下不以臣不肖,置在左右。臣言若是,陛下安得不听?臣所言非,当致之大理,安得轻臣而不顾!臣所言非私。"因置笏于地而退,上于是敛容谢之。

  又曰:苏威见宫中以银为幔钩,因盛陈节俭之美以谕上。上为之改容,雕饰旧物,悉命除毁。上尝怒一人,将杀之,威入閤进谏,不纳。上怒甚,将自出斩之,威当上前不去。上避之而出,威又遮止,上拂衣而入。良久,乃召威谢曰:"公能若是,吾无忧矣。"于是赐马二匹,钱十馀万。

  又曰:赵绰为刑部侍郎。治梁士彦等狱,赐物三百段,奴婢十口,马二十匹。每有奏谳,正色侃然,上嘉之,渐见亲重。上以盗贼不禁,将重其法。绰进谏曰:"陛下行尧、舜之道,多存宽宥。况律者天下之大信,其可失乎!"上欣然纳之,因谓绰曰:"若更有闻见,宜数陈之也。"上禁行恶钱,有二人在市,以恶钱易好者,武侯执以闻,上令悉斩之。绰进谏曰:"此人坐当杖,杀之非法。"上曰:"不关卿事。"绰曰:"陛下不以臣愚暗,置在法司,欲妄杀人,岂得不关臣事!"上曰:"撼大木不动者,当退。"对曰:"臣望感天心,何为动木!"上复曰:"啜羹者,热则置之。天子之欲相挫耶?"绰拜而益前,诃之不肯退。上遂入,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,上乃止。

  《唐书》曰:虞世南虽容貌懦忄耎,若不胜衣,而志性抗烈,论及古先帝王为政得失,必存规讽,多所补益。太宗常谓侍臣曰:"朕因暇日与虞世南商略古今,有一言之失,未尝不怅恨,其恳诚若此,朕用嘉言,群臣皆若世南,天下何忧不理。"

  又曰:孔颍达数进忠言,益见亲待。太宗尝问曰:"《论语》云:'以能问於不能,以多问於寡,有若无,实若虚',何谓也?"颍达对曰:"圣人设教,欲以谦光。已虽有能,不自矜大,仍就不能之人求访能事。已之才艺虽多,犹以为少,仍就寡悱小少之人更求所益。已之虽有,其状若无。已之虽实,其容若虚。非惟匹庶,帝王之德,亦当如此。夫帝王内蕴神明,外须玄默,深不可测,度不可知。《易》称以《蒙》养正,以《明夷》莅众。若其位居尊极,炫燿聪明,以才凌人,饰非拒谏,则上下情隔,君臣道乖,自古灭亡,莫不由此也。"太宗深善其对。

  又曰:刘洎,太宗尝谓侍臣曰:"夫人臣之对帝王,皆顺旨而不逆,甘言以取容。朕今发问,欲闻己过,卿等须言朕愆失。"长孙无忌、李勣、杨师道等咸云:"陛下圣人,化致太平,臣等不见其失。"洎对曰:"陛下化高万古,诚如无忌等言。然顷上书人不称旨,或面加穷诘,无不惭退,非奖进言者之路。"太宗曰:"卿言是也,当为卿改之。"

  又曰:谷那律迁谏议大夫,尝从太宗出猎,在途遇雨,因问曰:"油衣若为得不漏?"那律曰:"能以瓦为之,则不漏矣。"意欲太宗弗为猎。太宗大悦,赐帛二百段。

  又曰:列薅,贞观中为侍御史。时吴王恪好畋猎,损居人,范奏弹之。太宗因谓侍臣曰:"权万纪事我儿,不能匡正,其罪合死。"范进曰:"房玄龄事陛下,犹不能谏止畋猎,岂可独罪万纪?"太宗大怒,拂衣而入。久之,独引范谓曰:"何得逆折我?"范曰:"臣闻主圣臣直,陛下仁明,臣敢不尽愚直。"太宗意乃解。

  又曰:薛收尝上书谏猎,太宗手诏曰:"览读所陈,实悟心胆,今日成我,卿之力也。明珠兼乘,岂比来言,当以诫心,书何能尽。今赐卿黄金四十铤,以酬雅意。"

  又曰:高季辅,授太子右庶子,又上疏切谏时政得失,特赐锺乳一剂,曰:"卿进药石之言,故以药石相报。"

  又曰:太宗问褚遂良曰:"舜造漆器,禹雕其俎,当时谏舜、禹者十馀人。食器之间,苦谏何也?"遂良对曰:"雕琢害农事,组纂伤女工。首创奢淫,危亡之渐。漆器不已,必金为之,金器不已,必玉为之。所以诤臣必谏其渐,及其满盈,无所复谏。"太宗为然。

  又曰:高宗将废皇后王氏,立武昭仪为皇后,褚遂良欲陈谏。及入,高宗难于发言,再三顾谓无忌曰:"莫大之罪,绝嗣为甚。王后无胤息,昭仪有子,今欲立皇后,公等以为如何?"遂良曰:"皇后出自名家,先朝所娶,伏事先帝,无愆妇德。先帝不豫,执陛下手以语臣曰:我好儿好妇,今将付卿。陛下亲承德音,言犹在耳。皇后自此未有愆,恐不可废,臣今不敢曲从上旨,违先帝之命,特愿再三思审。愚臣上忤圣颜,罪合万死,但愿不负先朝厚恩,何顾性命。"遂良致笏于殿陛,曰:"还陛下此笏。"乃解巾叩头流血。帝大怒,令引出。因左迁遂良潭州都督,后转桂州。未几,贬爱州刺史。

  又曰:纳言桓彦范尝上表论中宗时政数条,其大略曰:"昔孔子论《诗》,以《关雎》为始,言后妃者人伦之本,理乱之端也。故皇、英降而虞道兴,任、姒归而姬宗盛。桀奔南巢,祸阶未嬉,鲁桓灭国,惑以齐媛。伏见陛下每临朝听政,皇后必施帷幔坐于殿上,预闻政事。臣愚历选列辟,详求往代,帝王有与妇人谋及政者,莫不破国亡身,倾辀继路。且以阴乘阳,违天也;以妇凌夫,违人也。违天不祥,违人不义。由是古人譬以'牝鸡之晨,惟家之索'。《易》曰:'无攸遂,在中馈',言妇人不得预于国政也。伏愿陛下览古人之言,察古人之意,上以社稷为重,下以苍生在啮拢宜令皇后无往正殿,干预外朝,专在中宫,聿修阴教,则坤仪式固,鼎命惟新。"疏奏不纳。

  又曰:中书侍郎袁恕己,以将作少匠杨务廉素以工巧见用。中兴初,恕己恐其更启游娱侈靡之端,言于中宗曰:"务廉致位九卿,积有岁年,若言嘉谋,无足可纪,每宫室营构,必务其侈,若不斥之,何以广昭圣德?"由是左授陵州刺史。

  又曰:德宗尝泛舟鱼藻宫,张水戏,命皇太子升舟。舟具皆饰以金碧丹青,使妇人盛饰操篙楫行舟,光彩映烛,丝竹歌讴俱发。德宗顾谓上曰:"今日如何?"上对曰:"极盛。"退因以奢为谏,德宗不悦。

  又曰:杜希全积功至朔方军节度使。尝献《体要》八章,多所规谏,德宗深纳之,乃著《君臣箴》以赐之。

  又曰:宪宗玄和中,有五坊使犯法,上将宥之,裴度恳论不已。时方征郓冀,上曰:"五坊是小事,今日与卿要商量用兵。"度奏曰:"山东叛逆不过乱数州,五坊使横暴将乱辇下!"上怒起,入,见诸中人,曰:"使我羞见宰相!"遂杀五坊使,京师肃然,天下望风而理。

  又曰:镇州王承宗之叛,宪宗将以吐突承璀为招讨处置使,吕玄靖与给事中穆质、兵部侍郎许孟容等八人抗论不可。且曰:"承璀虽贵宠,然内臣也。若为师总兵,恐不为诸将所伏。"指喻明切,宪宗纳之,为改使号,然犹专戎柄。

  又曰:李绛尝因浴堂北廊奏,违忤上旨,指切时病。及论中官纵恣、方镇进献事宜,上怒甚,厉声曰:"卿所论事,何太过耶?"绛前论不已,曰:"臣所陈,岂臣身之利?是国家之利!陛下不以臣愚,使处腹心之地,岂可见事亏圣德,致损清时,而惜身不言,仰屋窃叹,是臣负陛下也。若不顾患祸,尽诚奏论,旁忤幸臣,上犯圣旨,以此获罪,是陛下负臣也。且臣与内官,素不相识,又无嫌隙,只是威福大盛,上损圣明,臣所以不敢不论耳。使臣缄默,非社稷之福也。"上见其诚不回,即怒解,稍慰喻曰:"卿尽节于朕,人所不言,卿悉言之,使朕闻所不闻,真忠正诚节之臣也。他日南面,亦须如今日。"绛拜恩而退。后教坊忽称密旨,取良家士女及衣冠别第妓人,京师嚣然。绛谓同列曰:"此事大亏损圣德,须有论谏。"或曰:"此嗜欲间事。从谏官陈疏。"绛曰:"居常诸公尝病谏官论事,此难事即推与谏官可乎?"遂极疏论奏。翌日延英,上举手谓绛曰:"昨见卿状所论采择事,非卿尽忠于朕,何以及此?朕都不知向外事,此是教坊罪过,不谕朕意,以至于此。朕缘丹王以下四人,院内都无侍者,朕令于乐工中及闾里有情愿者,厚其钱帛,只取四人,四王各与一人。伊不会朕意,便如此生事。朕今已科罚,其所取人,并放归。若非卿言,朕宁知此过矣?"

  又曰:白居易为右拾遗,上令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招讨使,谏官上章者十七八,居易面论,词情切至。既而又<丕页>罢河北用兵,凡数千言,皆今人之难言者,上多听纳。惟谏承璀事稍过,上颇不悦,谓李绛曰:"白居易小子,是朕拔擢致名位,而无礼于朕,朕实难奈。"绛对曰:"居易所以不避死亡之诛,事无巨细必言,盖酬陛下特力拔擢耳,非轻言也。陛下欲开谏诤之路,不宜阻居易言。"上曰:"卿言是也。"由是多见听纳。

  又曰:柳公权,字诚悬,幼嗜学,十二能为词赋。玄和初,进士擢第,释褐秘书省校书郎。李听镇夏州,辟为掌书记。穆宗即位,入奏事。帝召见,谓公权曰:"我於佛寺见卿笔迹,思之久矣。"即日拜右拾遗,翰林侍书学士,迁左补阙、司封员外郎。穆宗政僻,尝问公权笔何尽善,对曰:"用在心,心正则笔正。"上改容,知其笔谏也。

  唐穆宗便殿对六学士,上语及汉文恭俭,帝举袂曰:"此浣濯者三矣。"学士皆赞咏帝之俭德,惟公权无言,帝留而问之,对曰:"人主当进贤良,退不肖,纳谏诤,明赏罚。服浣濯之衣,乃小节耳。"时周墀同对,为之股栗,公权词气不可夺。帝徐谓之曰:"极知舍人不合作谏议,以卿言事有诤臣风彩,却受卿谏议大夫。"翌日降制,以谏议知制诰,学士如故。

  又曰:郑覃。穆宗不恤政事,喜游宴,即位之始,吐蕃寇边,覃与同职崔郾等廷奏曰:"陛下即位已来,宴乐过多,畋游无度。今蕃寇在境,缓急奏报,不知乘舆所在。臣等忝备谏官,不胜忧惕,伏愿稍减游从,留心政道。伏闻陛下晨夜昵狎倡优,近习之徒,赏赐太厚。凡金银货帛,皆出自生灵膏血,不可使无功之人,滥沾赐与。纵内藏有馀,亦乞用之有节,如边上警急,即支用无缺。免令有司重敛百姓,实天下幸甚。"帝初不悦其言,顾宰相萧俛曰:"此辈何人?"俛对曰:"谏官也。"帝意稍解。

  又曰:刘栖楚。敬宗即位,畋游稍多,坐朝常晚。栖楚出班,以额叩龙墀出血,苦谏曰:"臣历观前王嗣位之初,莫不躬勤庶政,坐以待旦。陛下即位已来,放惰嗜寝,乐色忘忧,安卧宫闱,日晏方起,西宫密迩,未过山陵,鼓吹之声,日喧于外。伏以宪宗皇帝、大行皇帝皆是长君,恪勤庶政,四方犹有叛乱。陛下运当少主,即位未几,恶德布闻,臣恐福祚之不长也。臣忝谏官,致陛下有此,请碎首以谢!"遂以额叩龙墀,久之不已。帝相李逢吉出位宣曰:"刘栖楚休叩头,候进旨。"栖楚捧首而起,因便陈论,磕头见血,上为之动容,以袖连挥令出。栖楚又云:"不可臣奏,臣即碎首死。"中书侍郎牛僧孺从宣示而出,敬宗为之动容。无何,迁起居郎。

  又曰:李程为相。敬宗冲幼,好治宫室,畋游无度,欲于宫中营新殿,程谏曰:"自古圣帝明王,以慈俭化天下。陛下在谅暗之中,不宜兴作,愿以瓦木回奉园陵。"上欣然从之。

  又曰:文宗时魏谟为起居舍人。紫宸中谢,召诫之曰:"事有不当,即须奏论。"谟曰:"言臣顷为谏官,合伸规讽。今居史职,职在记言,不敢辄逾职分。"帝曰:"凡两省官并合论事,勿拘此言。"寻以本官直弘文馆。四年,拜谏议大夫,仍兼起居舍人,判弘文馆事。

  又曰:魏谟仪容魁伟,言论切直,与同列上前言事,他宰相必委曲规讽,惟谟谠言无所畏避。宣宗每曰:"魏谟绰有祖风,名公子孙,我心重之。"

  《汉武帝故事》曰:上性严急,法令峻刻,汲黯谏曰:"陛下不爱才乐士,求之为倦,比得一人,心劳苦神,未尽其用,辄已杀之。以有限之士,资无已之诛,臣恐天下贤才将尽,陛下欲与谁为治乎?"上笑喻之。黯曰:"愿陛下自今已后改之,无以臣愚不知理也。"

  田融《赵书》曰:前石数出游猎,每亟驰骋,主簿程琅谏,前石驰逐自若,草木有瓦木,驰马触之,马即死,前石亦危殆,体小不稳,还宫,叹曰:"程琅忠臣也,不用其言,吾之不善,追之何及。"

  段龟《龙梁纪》曰:太常卿杨颍上疏谏吕纂饮酒过度,出入无恒。纂曰:"不有直亮之臣,谁匡邪僻之君也。"纂虽有此言,终不能改。

  又曰:吕光龙飞二年,太常黁反叛,黁以笺书招诱杨轨,推为盟主。轨性直,不虑黁之倾危。西河太守程肇谏轨曰:"将军之与吕主,可谓臭味是同,今欲释同,心托异类,背龙头,寻蛇尾,非将军之高算也。"

  梁祚《魏国统》曰:吴丞相顾雍谏孙权曰:"公孙泉未可信,后必悔也。"权入禁中,雍后随之,顿首曰:"此国之大事,臣以死争之。"权使左右扶出。

  《太平御览》 宋·李昉